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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古盗鸟”惹的祸

2000-12-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本报特约记者 黄艾禾 我有话说

“古盗鸟”化石不但使得有百年盛誉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颜面扫地,在中国国内也引起了中国地质博物馆馆长季强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所徐星博士等人之间的一场轩然大波。虽然这场风波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是“古盗鸟”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在这场风波中有关的纷争或许只是事情的表面,而事情后面带给人们的思考却意味深长。

“古盗鸟”传奇

“古盗鸟”是一块古生物化石,它产自中国辽宁西部。是谁把它挖出来的,没有人说得出,但肯定是当地的一位农民。这块化石在出土的时候,一定是一堆的化石碎片,这些碎片后来被人粘在了一起,于是,它有了鸟的头,恐龙的尾巴。这块化石在神秘的地下渠道中悄悄流动,最后,出现在美国。

1999年的2月初,一对美国夫妇,犹他州布兰登恐龙博物馆馆长柯泽克斯和他的妻子在一个文物贩子手上看到了这块化石,他们一见便激动得不能自己:当下关于“鸟类起源于恐龙”的理论正是如火如荼,正是苦于缺少证据,这块化石怎么这么合适,一半是恐龙,一半是鸟,简直是为支持这一理论而生的!当下,他们拍下了8万美元,买下这宝贝化石。他们把它命名为“古盗鸟”。

但是柯泽克斯夫妇并不是研究恐龙的专家。这样他们就找到了他们的一位朋友,加拿大古生物学家菲里普·科瑞(PhilipCurrie)。这位科瑞先生可非同小可,按古脊椎所的研究员们的介绍,可以称得上当今这一行当中研究恐龙的第一人。科瑞先生当然对此很感兴趣,但是有一条,他名气太大,也太忙了,竟然有好长时间奔波在世界各大洲之间参加各种活动,没有坐下来好好看看这块化石。

还有一个问题:这块化石是从中国走私出来的。按照国际学术界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允许以走私化石作为研究对象发表学术论文的,除非你取得化石产出国的同意,或是与该国的同行合作来发表这篇论文,否则你的论文就是非法的。这是为了打击走私。于是,美国方面就开始与中国同行联系,询问是否可以合作研究。他们找过地质博物馆和科学院的古脊椎动物所,最终与后者达成合作意向。古脊椎动物所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这块化石在研究完成之后必须归还中国。达成了这项协议,这就有了后来的徐星的美国之行,他是作为合作研究者去的。

徐星在1999年10月方抵达美国。这时他才第一次看到了“古盗鸟”化石。虽然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他已看出这化石有问题:它不像是一只动物的骨骼,像是不同动物的拼起来的,“而且有的地方甚至正反面都拼倒过来了。”但是,怀疑归怀疑,如果要拿出观点,你必须要有证据,这也是做科学研究的一个基本原则。实际在此之前,美国人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比如德克萨斯大学的蒂莫西·罗教授(TimothyRowe),这是一位搞CT扫描的专家,他在对“古盗鸟”化石的长达100多小时扫描和拍照过程中,发现它身上有大量的裂缝,一共分成88个碎片。他觉得:“标本的身体和它的尾巴不像是属于一个动物的”。但是,出于对科瑞先生的权威的尊重,也许,也因为自己也已成为了论文的合作者之一,他终于没有向科瑞提出自己的质疑。

“古盗鸟”的研究论文实际在1999年的8月13日就寄出了。首先给英国的《自然》杂志。论文作者排序的第一人是柯泽克斯,接着是科瑞教授、罗教授,徐星作为合作方的代表排名第四。徐星说,论文寄出之前,也确实发到他这里让他过目过,他也曾提了几条修改意见发回去,仅此而已。但是,从美国回来以后,他感到有必要把这块化石调查研究一下。这样,11月,他去了辽西的北票,拿着“古盗鸟”的照片问当地农民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化石。农民说,好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真该着徐星的好运气,就在他回北京不久,电话就来了,让他去看化石,徐星又赶到辽西,拿着“古盗鸟”的照片反复地核对,天啊,竟会有这样巧的事,这正是那块“古盗鸟”化石下半部的另一面!这里要解释一下:在许多情况下,一块化石在从横剖面分开后,是可以分成凹面和凸面(即阴模和阳模)的,徐星找到的,正是“古盗鸟”下半部即尾部的另一面。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回到实验室又反复地核对,对着照片,一个特征一个特征地比较,最后认定:没有错!然而这块“古盗鸟”是连着身体部分的,从这块化石上不但可以看出它的恐龙尾巴,而且有恐龙身体,一个驰龙的身体,而决不是那个状似鸟类的身体。没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了。“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古盗鸟’是一块赝品”,他在12月20日发给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电子邮件中这样写道。

在此之前,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编辑们已经陷入尴尬与慌乱之中:11月号的杂志已将“古盗鸟”作为封面专题隆重推出,但预期中的《自然》杂志并没有同时推出科瑞教授等人的论文,文章在8月20日就被打回来了,《自然》的编辑说得很客气:因为出版周期太紧(《国家地理杂志》是计划与《自然》同时登出相关文章的),时间来不及。科瑞等人并不灰心,马上决定改投另一家著名的权威杂志,美国的《科学》。但是,《科学》杂志在审读了文章以后,也拒发了。他们的结论不太客气:“若要说明‘古盗鸟’的鸟类特征,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所以,12月份徐星发来的电子邮件,无疑是斩断了系着达摩克利斯剑的最后一根头发,那把剑冲着科瑞教授、罗教授和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头上掉下来了。

美国人彻底认错。2000年1月21日,美国国家地理协会的网站据此发布新闻,告诉公众,辽宁盗龙化石很可能是不同动物的化石凑成的,3月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发表了徐星的来信,表示正在继续研究和用新技术鉴定,研究完成马上发表。2000年4月7日,美国国家地理协会网站发布了研究的结果:辽宁古盗鸟化石是拼凑的。

科学是件“简单的事”吗?

我们假设,如果徐星没有发现那块证明“古盗鸟”为赝品的证据标本,事情会怎么样?那么徐星就是心里再起疑,也只好闷在肚里。新近出版的今年10月号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登了一篇长达5页的文章《“古盗鸟”化石的来龙去脉》,这是该杂志特约一位资深记者对此事件进行的调查。文章说,如果到今天徐星仍没有发现那个证据,那么科瑞与他的合作者罗仍在享受着新的学术发现的温暖,而买化石的柯泽克斯夫妇今天也将分得一份荣耀。

这是巨大的诱惑啊。为什么罗在扫描时已经发现了化石存在问题时仍然缄口不言?他是心存侥幸──这个谎言又怎么能那么巧就被人揭穿呢?证据并不是容易得到的。而对于科瑞,他是太愿意相信这块化石了。用古脊椎所董枝明教授的话来分析:“古盗鸟事件”本不应该发生,始作俑者可能是一位贪财的化石贩子,做得也不高明,研究者只要深加思考、仔细观察就能看出破绽,可他们没有看出。因为他们都是鸟是从恐龙进化来的倡导者或信仰者,坚信恐龙没绝灭,至今仍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为了论证他们的假说,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动物,贪财的化石贩子给了他们这个怪物。他们先入为主,颠倒了是非,铸成终身遗憾。

经历了这次事件,科瑞教授痛悔地说:“这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错误”。而另一位卷入此事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编辑阿伦说:“非凡的观点需要非凡的证据,而我们只有非凡的观点,平庸的证据”。

就是这只“古盗鸟”,不但使得有百年盛誉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颜面扫地,在中国国内也引起了中国地质博物馆馆长季强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所徐星博士等人之间的一场轩然大波(关于双方的论辩,《南方周末》等各媒体多有报道,在此不再赘述)。

徐星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沉重地说:“我是在北大读的专业。我们班里17个同学,到今天坚持在做古生物研究的只剩下我一个。这是一个艰苦的寂寞的工作。我们常常没有周末,每天干到深夜,更不用说出野外了。我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喜欢干这个,我是觉得,从事科学是一件相对简单的事。可是现在看来,它比我原来想象得复杂多了……”

媒体:该让公众怎样了解科学?

在采访中,徐星曾不只一次地说:他不能理解季强为什么这样和他过不去。因为他认为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在学术观点上也接近:他们都是主张鸟类起源于恐龙。

据地质博物馆季强的同事说,实际事情起因于一篇报道。今年的6月7日,《羊城晚报》刊登一篇题为《辽西一农民骗了中外科学家》的文章,文章中除了有关于“古盗鸟”对徐星的采访,还有古脊椎所另一位工作人员的话,谈到一位农民也是一位化石贩子在某化石的后部加上了一条尾巴,“没想到此举竟然懵过了中国地质博物馆的一位资深科学家,该科学家于是便以此化石为标本在一个权威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颇为轰动的论文,声称找到了从爬行类到鸟类进化更为充足的依据等等……”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中国地质博物馆的资深科学家”,不是指季强还能是谁?这样,就有了季强在6月19日在香港《文汇报》上的文章《“辽宁古盗鸟”事件真相》及后来在《南方周末》的文章。

且不论《羊城晚报》的文章谈及的事实是否真实,但是有一点是绝对地出了错:文章所附的图片,说明是“拼接而成的假化石‘古盗鸟’”,但那却是一张原始祖鸟的照片。

事实上,媒体在这场“古盗鸟风波”中所起的作用,太值得反省了。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是在今年4月里认错的,消息传到国内,到5月,国内的媒体开始大炒特炒。虽然徐星说:这事没有什么可炒的,我只是向世界承认了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错误。因为那块从国内走私出去的“古盗鸟”化石的拼接造假者正是中国辽西的农民。──然而媒体的热情已不是徐星能控制得了的。看看当时部分报刊的标题就明白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被化石贩子玩了中国科学家戳穿‘古化石’骗局”;“中国两位年轻的科学家戳穿了“古化石”的骗局,使世界上权威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作出了公开的道歉,大长了中国科学家的志气”;“中国科学家可以说‘不’──辽宁古盗鸟丑闻始末”……造假并不是美国人造的,是中国人造的。美国人是受骗者,他们在了解真相以后,向全世界承认自己栽了。这里又何“大长了中国科学家的志气”之有?

同样,在早先关于“中华龙鸟”的报道上,现在看来也问题多多:“原始中华龙鸟为鸟类始祖”──事实上,现在在国际上公认中华龙鸟是归到恐龙类的,即使季强本人,在《自然》上发表的论文中,也把它称作“带毛的恐龙”;“被世界各国教科书中沿用了138年的鸟类祖先──德国始祖鸟,今后将更换为中国的中华龙鸟”——这话说得是不是说得有点大了?……

对于公众来说,媒体是了解科学的重要有时甚至是唯一的途径。正因为如此,媒体在报道科学的问题上,更需要科学精神。

后记:在经历了这场风波以后,“古盗鸟”化石标本已于今年5月25日回归中国,存放古脊椎动物所。这是世界上第一次无偿归还我国珍贵脊椎动物化石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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